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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濛濛，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穿着长裳，撑着油纸伞，拄着杖，从古道上走来。路石湿滑，杂草丛生，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腿。老者停下脚步，无奈地叹道：“这路难走，叫他们劈劈草，也没人理会啊。”眼前是高耸的鹫峰山，脚下是延绵的石头路，他抬头望望高山，摇摇头，继续朝政和城关方向前行。 这老者是谁？冯梦龙。 2014年5月的一个周末，我走在澄源黄岭至暖溪古道上，想起370多年前，明朝的文学家冯梦龙曾经从这里走过。这条古道是政和至寿宁古道中的一小段，黄岭至暖溪约3公里，春雨过后，路石光洁，古道上石亭威然，木亭静处（图一），红色的杜鹃花和白色的金樱子花沿路盛开。370多年前，冯梦龙走在这条山间道路干什么？ 冯梦龙是明代戏曲家、通俗文学家，江苏吴县人，曾经当任寿宁县的知县，人们熟知的“三言两拍”《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这“三言”便是他编写的。冯梦龙很有才华，科举却不得意，57岁才补了一名贡生，61岁被选任福建寿宁知县。寿宁县是明景泰六年（1455）从政和与福安分出一部分地区而置的县，属建宁府管辖一直到清朝雍正十二年（1734年），管辖了280年。冯梦龙1634年至1638年任寿宁知县，1634年夏，他从建宁府领职到寿宁赴任，就是走政（和）寿（宁）官道，以后经常来往于寿宁县与建宁府之间，必经政和，必走政寿古道。 古代，政和官道的正道就一条，从县前铺发端，向东西两个方向延伸：向东经东峰、外屯、湖屯、黄坑、黄岭、暖溪、新康、牛途，在平溪乡南溪村石门交界，通往寿宁（偏道从外屯村分出上稠岭经镇前、周宁往穆阳）；向西经官湖、桐岭、工农、西津至川石焦坑，通往建瓯。从政寿边界的南溪村石门至建政边界的川石焦坑，这条官道总长大约170多华里，东向方向的政寿官道政和段大约120华里。冯梦龙在寿宁任知县5年，来往寿宁县与建宁府之间次数不少。 寿宁与政和都是山区，政和澄源乡与寿宁西部正是洞宫山脉与鹫峰山脉衔接分界处，山高谷深，从寿宁到政和的200华里古道，从鹫峰山脉北段的东麓翻到西麓，都在深山中穿行，翻山越岭，险峻陡峭。作为知县，冯梦龙常到建宁府汇报工作和开会，古道难行，他深有体会。在他编撰的《寿宁待志.铺递》中写道：“又新坑口至东峰一路，险峻非常，除本县外，别无官府往来。”新坑口就是现在的新康村，从新康村一路上行经过暖溪，上到黄岭，然后从青丝岭而下到外屯乡黄坑村，沿着七星溪峡谷到星溪乡的东峰村。出东峰村就一路坦途，冯公或陆路或水路抵建宁府就轻松多了。政寿古道本就难行，更让冯公懊恼的是：“余每赴府，预先行牌传谕，令诛茅辟径，全然不理。一遭天雨，寸步登天，亦付之无可奈何矣！ ” 什么意思呢？冯公每次赶赴建宁府，预先下发令牌，下达指示，叫各铺递芟除茅草，开辟道路，可是（政和境内各铺）全然不予理会。一遇上下雨天气，路险石滑，每走一步有如登天，冯公对他们（各铺递）真是无可奈何啊！ 在今天，公务员到60就退休了，而冯梦龙是在61岁时才任寿宁知县，65岁离任，过去人活到70岁就是“古来稀”，冯梦龙可谓是“老知县”了，来往于寿宁县与建宁府之间，险峻的政寿古道无法骑马，估计也不可能让人抬轿，让冯公老人家走山路去开会，确实是难为的事。为此，冯公只得花些银子，让人对一些十分险峻的路段进行改造、修缮。 古代官道，每隔一段距离（一般十至十五里）就设一个铺，铺就是古代的驿站，是传递公文和投递信件的处所。我国古代铺递制度中，官道设有铺递、铺兵，建有铺舍，有的还配有铺司和铺马。古代官道，就如今天的国省干道，是列养的，无论正道还是偏道，政府都要支付工食银供养铺递的铺兵。政寿古道200多华里，有120华里在政和县境内，而政和境内官道各铺“不听话”让冯梦龙很纠结：“政和九铺乃往府必经之路，此铺他县别无一事，专为寿宁传递文书而设。乃政和既以一无干涉，不加稽考，而寿宁又以非所管辖，不便苛求。每有铺递，任意担搁，往往以过限被前铺打转，本县不得已重换重封，自余任后不止数十次矣！” 冯梦龙在《寿宁待志.铺递》如是说。古代信件、文书靠铺递传送，上一个铺递送达下一个铺递，一个铺递一个铺递传下去，若是没有传送下去，就得打回头，就像现在的退信。从寿政交界的南溪铺到政和县城，共设九个铺，分别是新坑铺（今新康村）、暖溪铺、黄岭铺、九蓬铺（黄坑村九房自然村）、胡屯铺（今湖屯）、魏屯铺（今外屯）、池坑铺、东峰铺、县前铺，由于这九个铺递属政和县管辖，各铺经常任意担搁寿宁县的公文传递，寿宁知县则鞭长莫及，冯梦龙很是无奈。 为此，冯梦龙对这条官道铺递的管理也颇花心思。他写道：“铺之藐视余者，所恃钱粮关自政和不由本县之故。然铺既为本县而设，则工食之柄亦宜自本县操之。余曾条陈，欲将别项钱粮与政和兑换，除县前一铺仍在政和支给，余八铺工食属之寿宁，庶本县得以考其勤惰，而各铺念工食之自出，一切怠慢迟误之故态，庶几幡然。盖无损于政和，而大有裨于寿宁者也。已蒙祥允，而钱粮兑换尚无成议，俟邻县高明有和衷者，终冀相成耳。”冯梦龙希望以钱粮兑换官道铺递管理权，官道上八个铺递的工食银由寿宁支付，以解决政和境内铺递不听使唤的问题。他虽然力促此事达成，但在他任期内还是落空了，不知他的后任是否解决了这个问题。 冯梦龙在这条古道上往返于寿宁与建宁府之间，虽然有无奈与懊恼，但作为一位文学家的知县，行走在这条古道上，也不乏有愉悦的心情，偶尔也激起了他的诗兴。冯公在《春日往府》写道：“春日下山腰，春风寒欲消。草丝逢石罅，桃叶衬花娇。水道将添笕，烧痕渐减焦。只愁零雨至，尚有未成桥。”春日乍暖还寒，冯梦龙从寿宁走古道到政和，再从政和西津乘船到建宁府。走在山间路上，古道石缝间钻出小草，桃花盛开嫩叶初显，开水渠、备竹笕（引水之用），春雨淋过，绿意盎然，炼山的烧痕渐掩，这种自然春光美景和群众春耕备耕景象铺展在眼前，冯公的心情是多么快慰。当然，也有风雨桥尚未建成，春雨零落而无处藏身这春雨淋头的淡淡愁绪。 冯梦龙是明朝末年才华出众的文人，当时的寿宁县是一个极为偏僻的山区小县，即便今天亦如此，而冯公的政治才能远超同时代的一般县太爷，在这么一个小县为官，他默默无闻，为寿宁做了许多实事。难得的是，他所撰写的《寿宁待志》还写着有关政和古道的记录，让后人得知当年冯公与政寿古道有如此不寻常的渊源。370多年时间，在历史长河中只是一瞬，而世界已天翻地覆，当年，冯公走过的古道，大都开了公路省道、县道，而本来避开公路还留存山间数百年的古道，近几年却因地方狂开机耕道路也毁得所剩无几。每逢周末节假，我约上三五驴友，到山野村落探寻古迹，偶尔发现一段古道、一座茶亭，便欣喜不已。但愿，还残存的政寿古道不再毁于一旦，保留着，让后人踩在路石上，还会想起冯梦龙这位历史名人来过这里。（徐庭盛） （附注：政寿官道黄岭至暖溪段3公里、新康上塝岭段2公里于2014年下半年开机耕道已毁，黄坑至黄岭段近3公里及道上茶亭、岩前亭，新康上塝岭头经暗碌至省道202线公路约1公里路段完好存，道上蜘蛛亭、白亭失修漏雨，开始腐烂，昌歧洋交溪口至九房约2公里荒芜山间，其它牛途一带零星有些路段，除此，政寿官道政和段已无其它存迹。） 作者徐庭盛，政和县委宣传部正科长级副部长，政和县作协副主席。省摄影家协会会员、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武夷文化研究员、南平市作家协会会员，曾任小学教师、乡镇干部、新闻记者，从事新闻工作20余年，发表新闻作品3600多篇，文学作品80多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