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布底儿，青条绒帮子，黑白分明，这便是闽北政和家乡的布鞋。也许对于别人，并没有什么，然而换了我，当这样一双带着泥土的布鞋从眼前踏过的时候，我总是倍感亲切，总想起家乡那些做着布鞋也穿着布鞋的父老乡亲。 母亲的布鞋做得很见功底，三两天之中，就能有一双结实、美观的布鞋出手。冬天的夜晚，她便点起一盏煤油灯，纳起鞋底来。我常常仰面躺在被窝里，看着她怎样把麻绳儿搓好，穿在大针上，又用顶针吃力地穿过布层，一针一针地纳好一双双密密麻麻、硬硬帮帮的新鞋底。为了经穿耐用，那鞋底总是用层层老布粘贴起来，又致密又瓷实，用针穿透，并不轻松。我只看到，母亲把鞋底儿几乎贴到半个脸上，用牙咬紧了针，半眯着眼睛，用力往里拔，嘴角都在抽动。幼小的我揪心地想，万一针头断在嘴里，再不小心咽下去，该多可怕啊！回想起来，全家老少，一年四季，那一双布鞋浸透了母亲多少心血！它好像不只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起来，而且是一下一下用牙咬出来的。 在家乡，没有人不穿布鞋的。他们肩上压着沉重的柴担，在斜而陡的山路上，在田边地埂上，一步接着一步缓缓地走着；他们弯腰扶着犁，胸里抱着箩筐，将一粒粒种子播散到田地里；他们挥着镰刀，顶着六月里的日头，汗流浃背地抢收大片金黄的稻谷；他们在荒芜的山坡上，营造起一片一片的树林。他们刚放下锄头，就又扛起铁锹；刚从这边山坡上颠下来，就又从那边山丘上爬上去。冬去春来，年年如此，从不间断，永无休止。而这期间，伴随他们的就是那一双双白底青帮的布鞋。 布鞋，在家乡是这样的平常，然而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平常，才使它与家乡的人结下了不解之缘。在洞宫山一带，姑娘订婚了，便首先要亲手给自己的未婚夫做双白底青帮的布鞋，算是见面礼！远嫁外地的女子回娘家来了，定要给父母做双布鞋带着，算是对父母的一点孝心。家乡的人，穿着布鞋在黄土地上播种、收获，也在新铺的水泥路上匆匆行走。 我穿着布鞋长大的。如今虽然已成长为一名教师，但对于布鞋，仍怀着深深的热爱之心。每当我穿行在大街上，总是努力从各式各样的皮鞋当中，搜寻着白底青帮的布鞋。即便是一、两双，也会与我记忆中的那些布鞋融合在一起，汇成一片布鞋的海洋。 至今，我仍珍藏着一双母亲亲手缝制的布鞋，虽然它早已不再崭新。看到它，母亲灯下缝制鞋底的神情总在我的眼前浮现，让我想起母亲，想起家乡，想起千千万万穿着白底青帮布鞋踏在洞宫山那沟沟坎坎羊肠小道上的父老乡亲。偶尔回乡外出，我还会穿上那双布鞋；坚实的布鞋，踏在坚实的路上，伴随我走过坚实的人生…… （杨世玮）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