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子君
念山是一幅真正美丽的画，一幅色彩斑斓、层次丰富的油画，其恣肆汪洋、令人遐想无限的意象，神合我所热爱的梵高画作中的种种元素，一见便深深烙进了脑海，成为挥之不去的影像，以至于从念山归来近两个月了，它仍然要反反复复地在我的心田放映。 念山啊！ 念山是福建省政和县东部星溪乡的一个行政村，距县城11公里，平均海拔860米，最高处海拔1100米，包括分布在山坡上的东屯、陈屯、后门厂、余屯、厝角、后山仔、上园仔、北新等7自然村，以云上梯田闻名八荒。 今年9月24-29日，我有幸以作家身份参加了“2018美丽中国行·玩转大武夷”中央媒体和名作家采风活动。行程最后那天，我们乘车上了念山。念山村地处大山的顶部，上山的路自然没有平坦二字。山道弯弯，弯出了茂林修竹、悠悠溪水，弯出了形状各异的千亩梯田、重迭错综的山岗峰峦。待我们一路惊呼着上到最高峰念山余屯，一切皆隐去了，眼前是一片密不透风的古树林，古红豆杉、古枫树、古银杏、古南酸枣树等树种，一树古过一树，争相参天，几百年几千年了，似乎仍在向上生长扩张。陪同采风团的政和县星溪乡党委书记许厚康、政和县佛子山风景名胜区管委会主任陈辉轮番介绍念山的历史时，我的耳畔掠过一阵阵齐天的呐喊，伴和着兵戎刀剑相拼相杀的金属碰撞声，声声激烈。 1138年前，伟大的农民起义军领袖黄巢，怀抱以己力量改变不合理社会现实的政治抱负，为反抗唐朝黑暗腐朽的统治，率农民起义军进入政和境内，在念山屯营驻兵，开垦农田给养队伍，修筑防御工事，迎战唐朝招讨使张谨，大获全胜，拉开了唐朝覆灭的大幕。他们在念山修筑的防御工事，从此让念山人蒙福受益。念山人复垦其工事，开辟出连绵千亩的梯田，壮美无比。为纪念黄巢起义军光辉的历史，念山村民将其他7个村庄皆冠以“黄”姓，统称为黄念山。 如今，越来越多的人不知道黄巢是谁，但念山人，黄念山人，却世世代代祭奠着黄巢，这片土地，因为曾被黄巢和他的起义军用汗水与鲜血浇灌过，永不褪色。 我从历史的烟尘中回过神来，跟着队伍去参观下一站念山湖，一边走一边观赏山间美景。没走几步，就有一队村民敲锣打鼓地超过了我们，在他们身后，是一支12人组成的舞龙队。舞龙队员们穿着绣有红色滚边、上绘龙形图案的黄色衣裤，头扎镶有龙珠饰带的黄色头巾，手握木柄，高举着一节节龙身相连、绸布扎成的金色长龙，踏着锣鼓声点秩序而行。陈辉说，我们念山现在是开镰节期间。“中国·念山开镰节”活动自2016年开办以来，今年是第三届。开镰节必不可少的一个项目就是舞龙，一来欢庆丰收，感恩天地；二来祝祷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舞龙是巡舞，必须舞到每一家每一户，场面非常壮观。所有人都兴奋了起来，跟在舞龙队旁边前进，步伐也踩在了鼓点上。 正兴奋间，一片地势平缓的稻田出现了。金黄的稻穗昭示着今年非同小可的收成。稻田已经开镰，割出了一片空地，空地上摆放着几台打稻机，十几个村民割稻的割稻，打谷的打谷，一片忙碌而有序的景象。我心里突起念头，开镰节！且让我也来开镰割稻，感受一下丰收的喜悦吧！意念一起，我人已经跳进稻田，从一村民手里接过镰刀，躬身割稻了。或许我有些冒失鲁莽，却不料一下子掀起了采风团割稻体验的高潮，76岁的毛佩琦老师、中国交通报年轻的卢锐主任等人也纷纷下到田里，割稻的挥镰割稻，打谷的脚踩打稻机打谷，稻田里顿时欢声四起。我放下镰刀，又兴致勃勃地去体验打谷。在村民的指导下，我将自己刚刚收割的稻穗把在手中，一边踩动打稻机，一边往滚轮上喂放稻穗。滚轮滚动几下，谷粒和稻杆就分开了，谷框里，金黄的谷堆越堆越高。这是丰收的谷堆呀！丰收季节，多么令人欢欣鼓舞！一时间，跟采风团采访的县电视台和报纸记者们也忙坏了，他们的摄像机、照相机、手机齐齐开动，记录下这欢快的一幕。这欢快的一幕，是开镰节意外的收获。 意犹未尽地出得稻田，转眼间就来到了几户村民的家门口。舞龙队在屋场上列队摆阵，准备起舞。我乘兴提议，由采风团成员先行体验一下舞龙。此提议立即得到响应，指挥用的“宝珠”随即交到了毛老师手里。锣鼓敲响了，毛老师挥动“宝珠”，在龙头前领舞，临时舞龙队手执木柄，将长龙左扬右伏，时仰时俯地舞动起来。后来的照片里，只见毛老师在前指挥，马力老师高举龙头，我和许厚康书记、陈辉主任、中国旅游报记者李金枝等人紧随其后，一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将金色长龙舞成腾空翻飞的形态，像是把整个念山都舞得欢腾了。 确实是一片欢腾。 在这样一种氛围中来到念山湖，坐上游船，心境一下子奇迹般地感受到了静美。说是湖，其实是水库，修建于上世纪70年代，蓄水量达65万立方米，解决了早期念山非常干旱的难题。水库面积不大，一眼就能望尽全貌。但那水质，碧绿深邃，清澈无尘，水岸边或凸或凹，岸上山林郁郁葱葱，幽静深远。当地的一位很有名气的笛子吹奏家，特地上船来为我们吹奏他拿手的几支曲子，笛声悠扬，浆声轻迴，天空融在水里，水光潋滟，心情荡漾，好一处世外桃源，好一派人间仙境！ 绕水库一周，只需20几分钟。我们上得岸来，在导游的引领下去登观景台。导游姓刘，叫刘慧，笑起来恬静率真，不像一般导游那般带着程序化的干练。一问，她还真不是专业导游，而是与念山村相连的东山村的村支委。原来，小刘是东山人，大学毕业后在厦门一家企业工作，月薪优厚，但年初时村里改选，需要一位“中共党员，女性，年龄35岁以下，大学学历”的支部委员，全村符合条件的只有她一人，在家人的要求下，她只得舍弃工作回到东山村参选。结果，她成功当选村支委。从繁华城市回到靠山吃山的农村，刚开始她很不习惯，也很寂寞。但是，随着村支委工作的开展，她的心坚定了下来。由于念山旅游也属于佛子山风景名胜区管委会，小刘还常常被请到念山村来帮忙做“导游”。随着对念山越来越多的了解，她也深深地喜欢上了念山。能为念山的文化旅游出把力，能参与并目睹念山日新月异的变化，能把自己融入念山越来越美的前景里，她感到幸福，感到骄傲，感到青春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发光发彩！于是，在接待一些重要的文化考察团时，她越发自觉地担当起了“导游”的角色。每当她介绍念山时，和许厚康、陈辉一样，总会不由自主以地“我们念山”开头，自豪感爆棚。 上观景台的路是由大小规则不一的石头铺成的，坡度有些陡，古朴结实。路旁边是一纵随着坡度向上的白茶园，清新碧翠，色泽圆润，充满生机。小刘说，我们念山像这样的茶园很多，每个茶园的面积很小，但加在一起就很可观了，而且我们念山的茶园都是有机、纯天然、原生态的，统称“政和大白茶”，随便摘一片就可以入口尝食。我扫视着茶园，意念感知到，它们晨汲清雾、夜披水露、日沐阳光、午后浴轻风，在大自然的滋养中自由地生长，多么美好！摘下一叶茶树叶放进嘴里咀嚼，果然是无尘无土，苦中带甘，别是一番自然天赐的青青白茶味道。 越过茶园，我们上到了观景台。观景台就是黄巢时代的烽火台，现如今是一个上下两层的大亭子。绕着观景台转几圈，我心震撼：风光无限，视野无边啊！ 难怪黄巢当年要把烽火台建在这里！ 整个念山已是一览无余。向东，山下星溪河如带缠绕，山丘龙脊蛇腰，逶迤蜿蜒；向南，梯田似原野铺开，边际处层峦叠嶂，浑厚壮美；向北，古树蔽日，山势雄阔伟岸，俨然天然屏障，一鸟惊飞，将有万鸟出林；向西，念山湖碧绿如玉，镶嵌在山林深处，丘峦漫卷而去…… 我静静地凝视着山野中那层层叠叠金黄色的梯田。那就是念山村闻名遐迩的云上梯田，福建最美最大的梯田。纵向，梯田从山脚海拔300米的星溪河梯级而上，最高处海拔860米，垂直高度达500多米，高低错落，如链似带；横向，梯田绕过山梁岭脊，连绵5公里共1600多亩，大如曲池，小似新月，千姿百态，波澜壮阔。在青翠的茶园和金黄梯田之间，村舍如棋盘落珠，从容祥和。此时，阳光普照，秋高气爽，成熟的稻谷一丘连着一丘，风吹稻浪连绵起伏，铺成一幅金色的巨型油画，将整个念山映衬得明亮耀眼，灿烂辉煌！也将整个天空映衬得清澈高远，美不胜收！想当年，黄巢是不是也是在这样的季节，站在这烽火台，以历史的眼光俯瞰众山，宛若俯瞰朝野，掩体、演兵场，道路、山林、梯田等等尽收眼底，千沟万壑无不在他的睥睨与把控之中。其时，他已是成竹在胸。他的几十万大兵，已经兵强马壮，只待他一声号令，就会呼应齐天，虎啸而出，一路向西、向西，所向披靡、摧枯拉朽般地抵达长安，把那已经摇摇欲坠的王朝推翻，还人民以天地日月！望尽漫山遍野的金黄，憧憬着长安的胜利狂欢，黄巢的英雄气概化作豪情万丈的七言绝句：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我忽然热泪盈眶！ 念山，黄念山！不凭别的，只凭这首响彻千年的诗歌，就足以成为遗世独立的风景！ 或许，就是那突然而至的触动，连同那开镰收割的喜悦和舞动金龙的欢乐，使那如锦如绣的念山画卷倏地嵌进了我心灵的画框，让我久久记忆，久久思念！ 据说，见过念山春天的游客认为念山春天是最美的季节，春天的念山还有个开犁节，也是盛况空前。但在念山人眼里，喜迎丰收的金秋最美。对于我来说，只要山在、梯田在，人在、黄巢在，念山的美，就是无时无处的。倘若有机会重访念山，无论是哪一季哪一天，它都会是最美。 因为，它是念山，它是沉淀着唐朝末年历史精华的黄念山。黄念山上接云天，纵连历史事件，历史底蕴与现实风情相互映照，熠熠生辉，光芒永遮不住。
作者简介： 王子君，著名作家、编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北京市作家协会会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