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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逢二逢七，是圩期，从各山村或者邻近乡镇赶来的人，直接在东街摆上鸡笼，把草药铺在地上，或是放一筐橘子叫卖，这样东街就更挤了，走起来得慢慢往前移动，一不小心会踩到人家的脚后跟。如果碰到下雨，伞碰斗笠，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吵吵嚷嚷，脚下的雨水变得粘滑，走在其中，气都喘不过来。 其他几条街，就不成气候了，只是在靠近十字街口的地方稍微热闹点，有几家卖肉铺、小吃店、裁缝店、药店。 初中的时候，我们住在父亲单位宿舍。上学要经过南街、西街、文明街。一到圩期，我常常从东街回家。炸油条的香味飘过，东平扁肉的热气飘过，鸡笼的鸡屎味飘过，弹棉花的弓弦回音飘过，闻到光饼的香味，那不用说，到东街尾了。 后来，看到沈从文回忆小时候逃学，在街头看那些七七八八的店，我一下子就想起东平，想起东街，想起那些复杂的味道。那时候口袋没有一毛钱，也根本不敢有念头向父母要，就这样走过东街，走过五味杂陈的热闹，回家。 我们家的厨房是临时搭的。一到圩期，厨房肯定会飘出炒木须肉的香味。住在村里的几个舅舅会来赶圩，他卖橘子，他买猪苗，有的死活不肯留下吃午饭，当然也有留下来吃饭的。木须肉是加菜，偶尔还会开瓶啤酒。我埋着头吃白饭，吃青菜，不敢动到肉。终于还是忍不住，夹了一块肉，筷子慌忙回撤，肉塞进嘴，再多扒几口饭。 回想起来，最幸福的时刻，还是在厨房门口，闻到木须肉香味的那一瞬间，有点意料之中的小欢喜，也有点无可奈何的小失落，这是要给客人吃的。 新大街建起来后，摆摊的集市从东街转移过来。新大街也没好几天，因为人那么多，它还要让车通行。往往是几辆车停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进退两难，喇叭唉唉地叫，像是生气，也像是求饶。 我已经到城关上高中，放假时，偶尔到圩上走一走。哑巴在卖刀，挥着刀往地上的铁丝砍砍砍，嘴里哇啦哇啦乱叫。卖狗皮膏药的，放着声音破破的喇叭，一直叫祖传秘方，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放录像的大音箱传出嘿嘿打斗声，小黑板上用粉笔写着“非常刺激！香港武打片！打打打！”还有打台球的，一局几毛钱，一个个小年轻端着球杆，打得啪啪响。 我站在台球桌旁看好久，但从来不打，看着看着，莫名烦闷起来。新大街的灰尘很大。这个小镇越来越陌生。我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还是一直呆在这个小镇。那一个个滚动的台球，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落到哪个洞中，再开始另一个循环。 后来，看到《风柜来的人》，侯孝贤片子中打台球的小年轻们，简直像被针刺到，是的，是这样的，台球滚啊滚啊，这迷茫的青春。 到上大学，我和羊头放假回来，偶遇圩期，从新大街街头走到街尾，从街尾走到街头，看花花绿绿，听人声鼎沸，百无聊赖，最后钻进一家扁肉店，填饱肚子了事。贾樟柯的《小武》，小武穿着一件有点大的西装，叼着烟走在街头。我们走在东平已经不新的新大街，叼着烟头，装作成熟，我们就是小武。 东平人很骄傲自己有的几样东西，扁肉，高粱，还有赶圩。我有我的东平记忆，扁肉、赶圩、东街。其实东街只是在记忆中美好，那里有一个雨中的少年，放学回家，等待他的是厨房飘出的木须肉香味。 |
